第三章 死亡的諸多面貌

◇在人類的歷史中,你可以發現頭腦對於死亡有三種表現方式。其中之一是平凡人的方式,他對身體很執著,生活中除了食物就是性,他的享樂只建築在這兩樣事情上,他享受食物也享受性,這種人的生命非常原始、非常粗糙,他只活在他那座皇宮的門廊上,從沒進去過皇宮裡面,還以為這就是人生。這種人臨死的時候會想要抓住生命,與死亡對抗,死亡對他而言是敵人。

◇基於此,世界上每一個社會都將死亡描繪得很晦暗、很可怕。在印度,他們說死亡的使者長相十分漆黑恐怖,當他來的時候,他騎著一頭奇醜無比的大水牛。

◇這是很平常的心態,這樣的人錯失了,他們沒有機會認識生命所有的層面,既不知道生命的深度,也沒有能力飛翔於生命的高處。他們錯過生命的豐富性,錯過了生命的恩典。

◇第二種人,詩人與哲學家有時會說,死亡不是壞事,死亡不是邪惡的事,只是一種放鬆、休息——深沉的休息,就像睡眠一樣。這種人比第一種人好些,至少他們了解了超越身體的事情,對於人的心智有點淺薄的認識,而不光知道性與食物。他們的一生不是只有食物與繁殖,還有一點點靈魂上的發展,處於稍微有文化素養的貴族。他們說死亡就像是深深的休憩,當一個人累了,他就進入死亡裡,好好休養生息一番。然而,這種人離真理還有相當的距離。

◇對那些已經領悟生命和心的深處的人,他們說死亡是神聖的,死亡不僅是休息,也是一種復活,死亡是一種新生與新的開始,一道嶄新的門開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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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死亡的幻象是一種社會化的現象,對此我們需要再詳加探解。

◇人一生的所作所為不外乎吃喝、睡眠、四處移動、與人吵架、愛戀某人、結交朋友、樹立敵人⋯⋯忽然間,面對死亡的片刻,甚至是他自己都發覺到生命正從他的指間溜走,他所認為的生命根本不叫生命,那些只是在生命之光底下顯見的行動,如同在光線下你可以見到物體的形貌。同樣的道理,當一個人內在的那道光出現時,他可以看得見某些事情——他吃東西、交朋友、製造敵人、蓋房子、賺錢、爬升到一個很高的職位。而現在,到了臨死之際才發現這些事情都悄悄離他遠去。

◇所以這時候他以為他就快去了,他以為生命從此消失。以前曾見過別人垂死,於是他的腦海裡也存在著這個社會化的幻象,然後他感覺到自己也正在死亡。他的結論來自於那個社會幻象的一部分,他開始覺得自己像那些在他之前已經死去的人一樣。

◇他看見自己所愛的人圍聚在身邊,親朋好友哭得肝腸寸斷,到這一步他的幻象變得更加肯定,這些景象會對他產生催眠似的效果。身旁的人所製造出的情景——站在一旁的醫生,氧氣筒已經準備好了,整間屋子的氣氛變得不一樣,哭紅了眼睛的家人⋯⋯此時,這個人對於他的死亡似乎已經確定了,關於他正在垂死的幻象揮之不去。他的親戚與朋友開始對他施加催眠的魔咒,例如某個人去感覺他的脈搏,使得他深信自己再活也不久了;每個人都在說服他這件事,凡是人們會對一個快要死的人所做的事,現在他們都在做。

◇這就是社會性的催眠術,這個人此時已經完全被說服,認為自己就要走了。這種死亡的催眠會導致無意識與恐懼,使得他整個人萎縮起來,心裡只覺得:「我快死了,我就快死了,該怎麼辦?」為了克服恐懼,他把眼睛閉起來,但處於恐懼狀態,使得他變得無意識。

◇事實上,落入無意識是我們用來對抗自己恐懼事物的方法。例如你有胃痛的毛病,當你痛到無法承受的地步,你就會陷入無意識,這只是你用來關掉頭腦的計策,好讓你可以忘卻疼痛。當疼痛太過劇烈,陷入無意識是種心理上的手法,表示你再也不想因痛而受苦了。在疼痛無法消除之時,唯一的替代方法是關掉頭腦,一旦「關機」,你就不會意識到疼痛。

◇連輕微的病痛也會讓我們嚇得失去意識,那死亡的念頭豈不是更可怕?光是死亡的念頭就足以嚇死我們!我們失去意識,而就在無意識的狀態下,死亡就發生了。所以,當我說死亡是幻象時,我並非指它是發生在肉體、或發生在靈魂的幻象,我稱死亡為一種社會化的幻象(social illusion),我們灌輸給每個孩子這個幻象,教給他們這樣的想法:「總有一天你會死,死亡發生時就是這樣子。」於是,等到孩子長大之後,他已經學到所有死亡的徵兆,當這些徵兆也出現在他身上時,他就直接兩眼一閉,陷入無意識,因為他已經被催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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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動態式的靜心技巧與這種催眠正好相反,那是一種有意識地進入死亡的技巧,在西藏這種技巧被稱作「中陰法門」(bardo),類似人們催眠一個即將過世的人一樣,練習中陰法門的人施予當事人「反催眠」的暗示。他們圍在臨死的人身邊,對他說:「你並不是瀕臨死亡,因為從沒有人曾死去過。」他們所給予的是反催眠的暗示。沒有人低泣、沒有人慟哭,什麼都沒有,人們聚在他周圍,村裡的一位祭司或僧者前來對他說:「你不會死去,因為沒有人曾經死過,你將放鬆地離開,而且完全地有意識。你不會死,因為從來沒有人死去。」

◇這個人闔上眼睛,整個過程某個人不斷地對他敘述著:現在,你的生命能量已經離開你的雙腿,現在已經離開你的雙手,現在你無法說話等等,但是,他們會告訴他,他仍存在,而且他將繼續存在。周圍的人給予他這些訊息,是為了解除催眠,確保他不會執著於社會化的幻象——他正瀕臨死亡邊緣。為了避免他被催眠,人們使用中陰法門作為破除催眠的方法。

◇有一天,當這個世界對於死亡能抱持比較健康的態度時,我們就不需要中陰法門。然而,我們是很不健康的人類,因為我們活在一個巨大的幻象之中,由於這個幻象,解除幻象的方法就變得相當重要。每當有人臨終,每一個他所愛的人都應該粉碎他即將要死的幻象,如果他們能讓他保持清醒,如果他們能在每一個環節上提醒他⋯⋯

◇接下來,意識會抽離身體,意識不會一下子完全脫離,身體各個部分並不是同時死亡。意識會先在裡面縮小,接著一點一滴離開身體的每一個部位,這個過程經歷了不同階段,每個階段都要對臨終者一一敘述,以保持他的意識。

◇我們對於死亡所攜帶的印象是一種社會幻象。倘若你曾經有過那麼一絲來自靜心的體會,倘若你曾瞥見真理,即使只有那麼一丁點的經驗,你體悟到自己與身體是分開的;假使曾有那麼短暫的一刻,你深切地感受到你不認同身體,那麼在死亡的時刻你就不可能是無意識的。事實上,那時你的無意識狀態已經能夠被打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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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沒有人能有意識地死去,因為,他從頭到尾都意識到他並沒有死去,死去的是他裡面的某件東西,而不是他。他持續地觀照這場分離,最終發覺他的身體與他漸行漸遠,於是死亡演變為一場別離,最後純粹是連結上的破裂。就好像我要走出一間屋子時,家中的成員對於屋外的世界沒有一點認識,他們來到門口,淚眼婆娑地向我道別,還以為我就要死了。

◇死亡是身體與意識的分離,對於這種分離,稱它做「死亡」是沒有意義的,它只是一種鬆脫,為的是切開一種連結,其實跟換衣服並沒有兩樣。能帶著意識死亡的人從來就不會真的死去,所以死亡的問題對他而言並不存在,他甚至不必稱死亡為幻象,連說誰死了、誰沒有死都可以省卻。他只會說,截至昨天以前我們所稱的生命只是一種連結,而那個連結已經斷了;眼前所展開的新生命,按之前的說法並不能叫做連結,若要說連結,那也是一種嶄新的連結,一趟全新的旅程。

◇唯有當你活得有覺知,你才可能死得有覺知。假如你學會如何有意識地生活,你肯定能在覺知的狀態下死去,因為死亡是生命的現象,它發生在生命裡。換言之,死亡是就你所知道的生命中最後的發生,它並不是生命之外的事。

◇死亡正如同一棵結了果實的樹,起先果實的顏色是青綠色的,接著轉為黃色,然後愈變愈黃,直到最後熟透了,果實脫離樹木掉落下來。果實從樹上脫落與它熟黃的過程並非無關,事實正好相反,脫落是熟黃過程的最後完結。

(摘錄自《歡慶生死》,生命潛能出版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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